《黑暗的左手》中的二元合一思想论文

　　本文对美国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奎恩的《黑暗的左手》中体现出的二元论思想进行分析。以小说中的雌雄同体的性别设置和政治制度为切入点，梳理它们之间对立统一、相互转化的关系，推论出作者的二元合一的思想观念。结合时代背景对其观点进行溯源，分析得出中国古代哲学思想、西方后现代哲学理论对其的影响。最后结合小说内容，分析其二元合一思想对女性及性少数群体生存的启示意义、对不同文化间交流的指导意义。

 

　　厄休拉·勒奎恩（Ursula K.Le Guin），美国著名科幻、奇幻与女性主义及青少年儿童文学作家。《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是其最重要的科幻文学作品之一，获得了世界科幻大奖——雨果奖和星云奖。作品主要讲述了爱库曼特使金利·艾独自前往格森星促成星际联盟的艰难过程。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描绘出这颗终年冰雪覆盖的美丽星球，它有着不同的国家和制度，雌雄同体的、和地球人类迥异的人民，和地球完全不同的文化……在这一切的背后蕴含着作者鲜明的二元合一思想。

 

 

　　《黑暗的左手》这部小说始终和二元论紧紧相扣，小说标题即为二元合一思想的体现，它来源于特米尔的诗句“光明是黑暗的左手，黑暗是光明的右手”，所以题目既可以说是“黑暗的左手”，也可称“光明”。诸如此类的二元性关系还有语言和事实，作者塑造了多种语言无法尽数陈述事实的局面，如艺术与政治的关系等。本文主要选取最为显著的两对关系进行分析。

 

 

　　格森星人和地球人具有类似的外表，但是他们的生理结构却截然不同。作者行文时一直用“他/他们”来指代格森星人，但实际上他们并不具有确定性别。他们同时有着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官，但是只有在克慕期（也就是发情期）时才会产生性欲、具有生殖能力。双性生殖结构无一例外，但是存在始终拥有性欲和性交能力的人，这类人被称为“性变态”，像金利·艾这样的地球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性变态”。

 

　　格森星人的克慕期很神奇，初级阶段时他们仍是雌雄同体的状态且不具有性交能力，不过这时他们会产生强烈的性冲动，如果遇到了同样处于克慕期的伴侣就会受到进一步刺激。而后，其中一名会受到荷尔蒙主导确定为雌性或雄性，另一名会受其影响转换为对应性别，进入他们克慕期的第二阶段。第三阶段又称高潮阶段，通常会持续两至五天，如无受孕，双方就会快速回到雌雄同体的状态；如果受孕，那么受孕方就会保持雌性状态，当哺乳期过后回到雌雄同体的状态。这种特殊的生理结构使得格森星人既拥有克慕子女，也拥有自己亲身生下的孩子。

 

　　这样一来，格森星人虽然有国别阶层之分，但却没有了性别上的对立。因此，每个人都可以同时担任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所以没有形成传统的家庭关系，即使是克慕恋人的关系也仅仅是通过盟誓来维持。

 

 

　　格森星上共有多少国家小说并未交代，文中出现的两个国家分别是卡亥德和欧格瑞恩，他们都有着井然有序的社会氛围。卡亥德的政体类似于古代欧洲，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是国王；王国被划分为不同的领地，领地听命于领主，领主效命于国王。相比较于卡亥德的科技水平，政治制度实在落后。对内，国王独*专断，国民有错即罚、不经审判、立即执行，名义上的惩处手段只有流放，然而实际上流放等于死刑；对外，卡亥德宣称不发动战争，然而和欧格瑞恩冲突不断，且国家政策闭锁，拒绝与外界的沟通和合作。和落后的政治制度相配套的是虚伪的价值体系，卡亥德宣扬一种名为“希斯弗雷德”的处事观念，要求人们保有各种高尚品德，在这种政治和文化的双重高压下，卡亥德人民大都虚伪、冷漠。特使促进星际交流的内容难以展开，因为合作对象往往言不由衷且固执守旧。

 

　　欧格瑞恩政体相对进步，名义上没有特权阶级。国家从政人员分属不同的派系，并按比例组成三十三巨头，共商国是。表面上看，这个国家经济和政治的发展水平都远超卡亥德，特使刚进入这个国家时也表示在这里感受到了平和的氛围。然而实际上，这个国家的民主更像是粉饰出的假面。政治部门的成员理论上来说只是工作人员，但却享受着贵族的实权，在卡亥德都不曾出现的贵族的附庸，在这里却是真实存在的。这里的公民甚至不像卡亥德那样享有知情权，他们每天接收到的都是经过筛选、粉饰的信息。对于个体的处置，欧格瑞恩也显得更为强硬和暴力，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给特使注射了吐真剂进行刑讯，并在没有实际罪名的情况下送往“志愿农场”，并在那里对他反复折磨。且这并非个例，在志愿农场有各种各样的犯人，多数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卡亥德和欧格瑞恩就像是一对异卵双胞胎，虽然看上去并不相同，却拥有着相似的基因。更加讽刺的是，标榜先进的欧格瑞恩试图直接抹杀掉特使的存在，反而是更为落后的卡亥德先接受爱库曼联盟；而互相敌对的两国在一方建立了同星际联盟的合作之后，也立刻效仿。

 

 

　　作者塑造的这两对关系都没有消弭二元对立的存在：男性和女性是截然不同的性别存在，虽说是雌雄同体，但是一个人的雌性和雄性的生殖器官无法同时发挥作用；卡亥德和欧格瑞恩经济、政治利益都息息相关，拥有着类似的精神内核，但是他们又始终是两个独立的国家。《黑暗的左手》中存在的二元对立的矛盾其实也是人类社会的缩影。作者的二元合一思想可以从她的个人经历、时代背景以及中西文化中寻找到根源。

 

　　首先是其成长环境。厄休拉出身于高知家庭，父亲是人类学领域的著名教授，主攻美国土著部落的研究，母亲是心理学家。在这样的家庭氛围影响之下，她培养起了对事物的良好观察和分析能力，在对人类社会和心灵的体悟上有着很强的敏感性。青年时期，她选择成为一名文学创作者，但也没未放弃对人类社会的关注：“我想做的就是创造美好的事物，像精美的陶器或是美妙的音乐，同时将思想和道德掺入其中。”独特的经历使得她的作品相对于现实显得过于理想化，所以她选择以科幻的背景来呈现她的美好设想，在虚构的世界中传达她对人性和世界可能性的思考。

 

　　其次就是时代背景的影响。厄休拉所处时代正是20世纪西方社会精神危机空前严重之时，解构主义解构了先前历史上的大部分理论和观点，疯狂的解构使得人们急需重新思考自身价值，强烈的否定带来了思想上的混乱。何以填补人们精神世界的空虚以及人类如何寻找未来的出路，都成了她在小说中探索的重要主题。另一方面，女性主义运动和不断创新的理论也深深影响了她。女性主义给了她切入社会问题的新视角，如果排除掉男女之间的壁垒，是否可以缓解社会矛盾？这也是她在《黑暗的左手》中《性问题》一章直接点明阐述的。

 

　　最后，也是这一思想中“合一”部分的重要来源，即中国道家思想对她的影响。厄休拉14岁就阅读了《道德经》，而后又和其他学者共同完成了《道德经》的重译。在写作《黑暗的左手》时作家就曾指明她的写作缘由是“构筑一个道家的理想世界”，在小说中也有多处体现：地球特使曾向伊斯特拉凡解释“阴阳和谐”的概念；格森星人的宗教中有汉达拉教，其教义就是将对立的事物看作整体……小说的最后，隐居村的预言家成了卡亥德下届首相，也是寓示万物归一的思想才是发展的终南捷径。此外，作家也吸取了其他文化养分，譬如雌雄同体的设置就有柏拉图《会饮篇》的印记和《创世纪》的痕迹。在犹太的文化传统中也有雌雄同体的故事，二三月一个节日，男女就需要改穿对方的衣装。另外，如卡亥德民众言不由衷的语言习惯，其实是语言同事实之间屏障关系的具象化表现，这和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关于语言文学的新观念相扣合：语言和现实之间、读者和语言之间都存在着解读上的差异。

 

 

　　作者希望通过二元合一的方式来达到和谐的状态，这种和谐就是她所构建的未来人们生活的理想状态。具体来说，即男女间平等互助、国家间和平共赢。这对我们今天的人具有巨大的启示作用，具体来说可以分为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对女性发展以及性少数群体生存的借鉴意义。《黑暗的左手》切实体现了男女间的平等、异性恋和同性恋的平等。回归现实世界，科技手段的发展、经济运行方式的进步很大程度上将女性从先天的弱势地位下解救出来：不再依赖体力的工作岗位上，男女具有同样的工作能力。女性生存现状中的问题一方面是由于女性生育带来的不便，另一方面就是长久以来的男性主导传统一时难以改变，后者的成因有已占有资源的男性不愿被取而代之和文化思想上固有模式的束缚两个方面。须知格森星人雌雄同体的生理状态非原生的，文中曾暗示这是人为实验的结果。虽然从伦理学角度来讲，对现有社会进行这样的改变是危险的，但是也揭示了一种可能，依赖科技女性的生育成本可以大大缩小，性少数群体也可以实现生育自由，那么无论前者后者，面对的社会压力都将减少。更为现实的借鉴意义是，我们可以像特使一样，以更加平等的眼光来看待男女平权、性少数群体的恋爱婚姻。女性无需回避自己的生理弱势，而应在此基础上尽力实现自身价值，争取一切机会实现合法诉求；同时，也无需敌视男性，而应尽可能和他们沟通交流，实现互通、共同实现平权目标。性少数群体也应得到社会的正视和包容，敌视和压抑反而容易引发社会动荡。格森星的例子很好地证明了，民众之间开放、平等的氛围不仅可以使个体得到更好的发展，也对社会助益良多。

 

　　其次，这对国家、文化间的交流具有重要启示作用。《黑暗的左手》全文主线是特使金利·艾只身前往格森星，试图劝导其加入安库曼联盟，围绕着这项使命的展开展现了国家间的敌对、一个国家对外来文化的猜忌以及文化沟通的不易。这一部分的内容最接近我们所生活的现实世界，因而它的启示作用也最为直接。卡亥德和欧格瑞恩起初都由于狭隘的思想和封闭的政策拒绝了爱库曼联盟，这种拒绝非但没有帮助他们稳固自己的统治，反而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最后，卡亥德先一步加入了爱库曼联盟，有效减少了自己国家的损失，而欧格瑞恩挣扎再三也不过是同样的结果，还损失惨重。试想如果两国一开始就认真考虑加入爱库曼联盟，不仅可以获得更多的贸易机会、经济效益，还可以巩固自己国家的稳定。他们的刚愎自用导致了特使险些丧命、伊斯特拉凡惨死边境、国家政局动荡。国与国之间的猜忌争斗百害而无一益，民众受苦，国家利益受损，从长远看，也不利于世界安定、共同发展；国家间和平共处、共同发展才是长久之计。国家间的交流必然会有文化上的碰撞，如何实现文化交流也是文中重点传达的讯息之一。特使认为格森星人虚伪，认为格森星的文化落后，也鄙夷他们雌雄同体的身体构造，对双性人充满了负面情绪。特使的成见和高傲自大的态度使得他难以和格森星人建立真挚的友谊，而在伊斯特拉凡不计前嫌的救命之恩后，他开始逐渐摒弃掉自己固有的态度，慢慢认真了解格森星的文化，也逐步和伊斯特拉凡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逐渐认识到了格森星文化的闪光点，感受到了二元合一的文化魅力。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文化交流要摒弃掉故步自封的高傲态度，以平和的心态、欣赏的眼光去了解不同的文化，进而发掘对方文化中的优秀之处。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沉浸在对自身文化的过度陶醉中，只会陷入封闭自大的深渊之中，永远无法进步。